不想错过
--ALP老丁故事续
1.
一段时间里连轴开会、出差,压力大,休息不好,平均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刚到武汉我就病倒了。
在宾馆里坚持了不到一天,头晕站不稳、耳鸣的全是轰隆声、心跳快的在每分钟95左右,担心自己出问题,就让当地分公司医院。
洪山区洪山脚下,医院,医院,当地同事说,这是离我所住的医院,医院,都是军人军医,态度特好。
挂号、排队一套流程走完,终于坐在了医生面前。
女军医,年龄三十左右,圆脸、肤白,长得挺灵秀的,说一口不好分辨的口音。能行吗?我自己在心里嘀咕,太年轻了吧。
都是基本套路,询问大致情况,最近身体有没有其他异常、吃没吃不干净的东西、有没有个人及家族病史、从事什么职业等等,摸额头、量血压,然后低头填写什么。
我还是不放心,小声对同事说,咱是不是找个老大夫看看呢?
女军医耳朵很灵光,听见了,说:怎么,不相信我啊?
我说,不是……
女军医头也没抬地说,这里是神经内科,不巧的很,我们主任是老医生,还是教授呢,平常是不坐诊的,我们副主任呢,今天带研究生实习去了,就我一个主治医师,你还没得选了。
我尴尬地说,那谢谢你啊!
谢什么?
女军医把刚写完的三张单子,递给我同事说,医院看,医生都要先了解病人的基本情况,然后做几项常规检查,这都是基本的也是必须的,现代医学无论中外不出此例。
你们先去检查,如果没吃饭就可以验血,吃饭了的话就明天早上抽血,马上去做,12点前我都在这里。
看着我犹豫的样子,女军医宛尔一笑说,不必担心,能站着走进来就说明你基本是健康的,你应该是过度疲劳、压力大、缺乏休息,加上饮食不规律、烟酒过重导致的血压持续升高、心律加快。先查吧,完了后呢,如果你只相信老医生,我可以帮你找一个。
那好吧,赶快去检查。
上上下下二个多小时,总算全查完了,看看表,十一点四十,回到神经内科门诊室。
女军医果然还在。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排队等候的病人了。
女军医很仔细地看完检查报告,抬头说,和我判断差不多,我也了解了你的职业特性,所以你这是因为工作压力、疲劳、饮食结构、缺乏良好生活习惯、烟酒以及年龄等等因素导致短时间内血压过高并且持续,检查报告显示血常规基本正常,但有二项偏离正常值,是甘油三脂和血尿酸,另外,B超显示你的胆囊有息肉,这个现在也比较常见。
女军医说完,看着我又说,大体情况就这些,你看是我帮你再去找一个老医生呢,还是你将就着让我看?
我看你也像是个领导,你们单位难道只用老员工,没有新生力量?老,难道不是从年轻过来的?
臊的脸快红了,真挺丢人的。
看看这个年龄不大的女军医,好像是久经沙场似的,沉得住、说得稳,不恼不怨的,胸有成竹地要治治我这条柴鱼了。
我摸摸头皮说,那行,你看怎么治疗?我出差来武汉的,时间也就二三天。
女军医说,你是来看病的吧,不是串门的哈。
她接着说,我这里只有治病救人,没有其他。我可以给你开些口服药应付,但我建议你住几天院,一是治疗到位、能控制住,二是与肝胆科会诊再做个细致检查,也就三五天时间。你们决定吧。
我说,那就住吧,就三天差不多吧。
这个女军医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嗨,谁能告诉我?
2.
晚上给老轻电话,说起了住院这事。
老轻哈哈笑起来。说,你是晕得轻了,注意点,人家可是现役军人呢。
我说,哪里,我是觉得好玩。我觉得吧,一般医生都是很严肃古板的,女军医更应该是,你想啊,她们平常都不怎么接触社会,就像关在笼子里似的,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没有趣味的群体。
老轻说,那是你寡闻,这个群体里有趣的女辈有大把的,只是体制、光环、外在的罩子比较严密难以察觉罢了。这回,你可能病入“敌后”了,呵呵。
我说,我倒是觉得象是“宫后”呢,她摸我额头量血压时,我都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你猜是什么牌子?
老轻说,我哪知道,我又没摸你。
我说,是三宅一生。我在你那里见识过。
老轻说,呵呵,可不是我把你带坏的啊。三宅一生刚上市时还可以,他现在好像ODM了,用的自然就多了吧。
老轻接着说,这样说是有点意思了,其实,这些都无关职业、无关信仰,仅是人性而已,能够大胆舒张的,都是内心强大的,或者至少是敢于追求的。
人的本性,总会需要一种平衡,就像女人,总归是女人,不会因为某种职业而掠走她原本的婀娜,是不是?
我说,是这样,所以我觉得有意思。
老轻说,也许是某种缘,需要连接,你自己珍重啊!
嗳,良生,有个事跟你说下。
我问,什么事?
今天下午我们美国总部的行政总裁罗杰斯给我电话,说下周要来北京,问我近期的工作安排。
我说,什么意思?
我的工作可能会有调整,这是我的第一反应,这也是我的专业,我能分析个差不多。
没事,你不用担心,不会有其他问题的,她说。
我说有什么情况你早点告诉我,好吧。
她说,我知道的,你好好养病。早点休息吧!
我说,好吧,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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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了,睡不着,在病房走廊上溜达。
宣传栏上一大堆内容,先进事迹、医生介绍等等。找到了女军医。
米可,副主任医师,上海第二军医大硕士毕业,SARS期间作为见习医生参加小汤山应急医疗队,荣获三等功。
怪不得嘛,出入过生死的人是不一样啊。
我正看着,忽听身后有人说,不上床休息干嘛呢?
我回头一看,呵呵,正是女军医米大夫本人,一脸严肃地瞪着我。
我说,这不正学习您的先进事迹呢,很敬佩您喃。
她说,哦,都过去的事了,我们院里去了好几个,我当时只是个实习生。
我说,你真勇敢,哦,是你们医生们都是勇敢的,是最可爱的人。
她说,别贫了,没事早点休息吧。
我说,好的。转身往病房走。
米军医说,喂,等等,忘记说了,下午我已经给你约好肝胆科的会诊,明天可能上午也可能下午,你挂完点滴别乱跑,在病房等着。
我说,好,谢谢!您是今天值夜班?
她说是的,所以要提前给你安排好。
我说,真是太谢谢您了。她回一句,应该的。走了。
感觉和白天不大一样,有那么一点。
3.
第二天晚上八点多,无事。
邻床一爷们在听黄梅戏,声音挺闹的,隔着一个床的年轻人和可能是媳妇的女子在窃窃私语,我躺在床上看书,王小波的《白银时代》。
女军医来了,微笑着对其他人点头招呼。然后问;
今天怎么样?还晕吗?
我说,不晕了,耳鸣也轻了很多,但还有一点点长鸣音,身体感觉比之前轻快了。
她点点头说,主要是血压降下来了,耳鸣么如果有时间再查下耳蜗耳底,不过,这可能会成为你的慢性病,没时间在这儿查,你可以回家去检查,根据我的经验,短时间内是不会消除的,其实这不算什么病,比较多的,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
我说,那多难受啊,有办法治吗?
她说,去医生办公室说吧,不在这儿影响其他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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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医生办公室,她拉过来一把椅子说,坐吧。
我说,你不是昨晚夜班吗?怎么今天连着上?
她说,人手不够,有几个医师上一线部队了,我一个人也没啥拖累的,就多值几天。
她挪开桌子上的几本书,拿出了几页检查报告,说:
今天的会诊报告,胆囊息肉是多发性、连结生长的,最大的是0.4X0.6,多发性的基本就是良性的,不必担心,注意饮食,就是要戒口,定期复查,只要不快速生长就不怕。你现在就是轻度高血压患者了,以后要每天按时吃药的。
我说,我成高血压患者了?怎么会呢?
我会写一个完整、详细的出院报告给你,按照上面的说明定期复查、按时吃药就好。
我说,这不就成病秧子了?要天天吃药。
她说,三焦不通,是病也不是病,你的基本症状就是这样,得治。但是呢,不把治当治,当养,就是如此。
她接着说,你也是个文化人,理解生命,不是说说而已,生老病死,一点也不遥远,坦然接受,珍惜当下,所以,每个人无论是否有病,都要活好自己,不能错过自己的一生。
呵米医生,你这说得挺有水平啊,经书上说“成住坏空”也是这个意思的,是吧?
对,也可以说“生住异灭”。呵呵,你也懂这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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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女军医米大夫确实有意思,直觉从来没有背叛过我,这次也是一样。借此机会,我得跟她套套近乎,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
我问她,刚才看你桌上书不少,我看看可以吗?
她说,没问题,看吧。
我拿过三本书,一本是《医学神经生物学》、一本《强迫障碍》、最下面一本是《黑铁时代》,王小波的。哈哈哈,有意思了。
她说,你笑什么?看我举起王小波后,也笑起来了,说,我刚才也看到了你在病房看《白银时代》,真是巧了。
我说,不是巧了,是趣味相同。巧了,就是可以成书了。
她说,不完全赞同,我是值夜班拿来打发时间的。
我说,不对,你怎么不用《天龙八部》打发时间?意识流淌是存在于必然性轨迹选择的。
她说,也许吧。你怎么看王小波、李银河?
我说,这个问题好大,你是说他们的作品成就?还是他们的婚姻?
她说,都可以,你讲你的认识和理解,我也学习下。
我说,作品我谈不了,总之比我们肯定是伟大的,仅仅是一个时代就把我们的肤浅扒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就只有一副臭皮囊了。咱换个方向,就说二个观点,仅供参考啊。
呵呵,你说。
第一,如果王小波还活着,他们的婚姻未必持续,就是变数是大概率事件,他们俩个都太强大了。还有,时代也是一种奇异的催化剂。这个不必争论,只需静静想想即可。
第二,去读波伏娃的《第二性》,就是萨特的终身未婚女友,西蒙娜·德·波伏娃,它会帮助你弄明白第一个问题及更好地了解李银河后期的学术文章成就。
在女性运动和女权理论方面,波伏娃无疑是最负盛名的。她和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共同生活了五十年,却没有结婚。她用一句话来定义这个事实“我们认为,按照我们的信念行事,认可这种非正式的婚姻状态,是合乎道德的”。所以……
米可米医生用手托着下巴眨眼看着我,好一会才说,行啊,看来你有研究啊。
我说,哪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瞎看猜得。
你就别装贫了。我是个医生,不应该和病人说些和治疗以外无关的话题,今天是个例外。也可能是我性格比较开放吧,和你说了这么多。
我忙说,不是你说,是我说,你只是倾听患者诉说而已。
呵呵,你倒是挺会挑重担的吗,我们还是有纪律要求的。
我说,那是。不过呢医生也是人啊,军人医生就更是人了。
她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是夸还是贬啊?
我说,你看我做个摆渡人够不够格?
她问,什么?摆渡人?哦,明白了。你想送我去哪?
我笑着说,是你想去哪。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我直觉是你昨天晚上情绪有一种低沉感,而今天有了反转,这里面一定存在有关人类的哲学问题,能分享一下吗?
她呵呵笑了说,不必了吧。
我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米可捂住嘴掩着笑,怎么这么熟悉,你谁呀?
我说,怎么?你熟悉?还经常听这个?
她收了收笑说,不全懂,明白一点。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是太意外了。
我说,我是感觉你好像有什么不快闷着,所以嘛……摆渡开解一下。
米可说,谢谢,只是有些太过于自我的生活纠缠着,可是呢,自己又不想错过。
我问,你不想错过什么?
她说,我觉得人都不应错过自己一生路上的冷暖花开、潮汐潮落,是我的,躲不过,坦然接受;不是我的,求不来,也不必求。因为,最终我们都会孤零零地死去,但在那之前的人生,我是可以自己选择的。
我说,SARS对你的影响有这么大吗?
她说,有,不需否认。但也不完全是。
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喊家乡,擦肩而过的都写成诗,不想错过的才能拥有。
说着,她摆了摆手说,行了,不要说了,回病房休息去吧。你后天可以出院了,报告和手续我会给你准备好的,后天一早就可以办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需要什么,随时可以找我。
我说,好的,谢谢你!
嗯,不客气。
认识你很荣幸!
嗯,我也是!
有缘再相遇!
呵,也许吧!
4.
二天后,我登上了武汉飞往青岛的航班。
......
ALP—-完---7.14。世界如此未知,时光如此飞驰,我们还有什么物事必须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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